女军官阚玉泽的“第一次”
作者：过关
这是一个令人心里酸酸的女军人的故事，没有一点甜蜜可言，故事恰好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的主人公也是我的熟人，我把它记录了下来，但愿能给今年这个炎热的夏天带来一丝轻微的凉意。
阚玉泽是我们营区后勤部的干事、中尉协理员，今年27岁，作为副连职的干部，27岁的年龄面临着服役的顶点，或者再提上一级，到上尉正连职，还可以继续服役下去，或者军衔和级别都提不上去，只能卷铺盖走人，从部队转业回家去。
阚玉泽是浙东南温州地区的人，具体哪个县，我记不清了，也许是青田、也许是平阳、也许是苍南，总之，好像与邻省的福建不远，是一个山很多，也很贫穷的县，特别是浙南的口音十分难懂，阚玉泽在她普通话还不流畅的时候，说过几次，虽然没搞懂是哪个县，我也不好再问了。阚玉泽说她小的时候，跟家里大人去过许多次邻省的福建集市，当然不是坐车，是挑担背筐翻山越岭。阚玉泽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敢情她是乡下人，农村人卖点自己家里的农副产品，总要到集市上去卖，浙江这边的集市贸易税收费用稍为高点，农民们承受不了，宁可担着担子走远一点，到福建那边的集市去卖，不就是多卖几个钱嘛。
在阚玉泽最初的入伍档案和后来的军官人事档案里面，她从来没有上过学，她所有的文化知识都是自学来的，所以在干部履历表的文化程度一栏里，她都填写着“相当初中”、“相当高中”和“相当大专”，以后她从军校毕业，才心安理得的填写上了“中专”，再以后，她又参加了地方干部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之后，一科科攒齐了那一科所规定的12门单科合格证书，领到了党政干部专业的毕业证书，从此才在履历表上正大光明的填写上了“大专文化”。尽管与那些本科的男女军官们相比，在学历上还有不足，但作为一个从浙东南农村来当兵的女娃子，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在阚玉泽的个人自述中，她是头生女，也是独生女，在她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也许是因病，也许是因为什么事故，那时她还小，说不清楚，就知道父亲突然死了，母亲撇下了她，改嫁到外地去了，她是跟着祖父祖母长大的，因为家里贫困，一天学堂也没有进过，她是拣了邻家大孩子丢弃不要的旧课本，自己一点点学起来的。祖父在土改后上过几年学，就当了她的启蒙老师，在学会简单的识字、算术之后，她就无师自学，自己跟着捡来的那些旧课本一步步学起来的。
祖孙三人的过日子，阚家是伺弄花草的好手，靠养花卖花为生，自己有一块不大的花圃地，也重点稻谷和菜地，凡是有一点好吃的东西，祖父祖母都优先让着这个没有父母的孙女先吃，所以阚玉泽没有被饿着，长大成人之后，阚玉泽一米六五的个子，身材消瘦，腿脚十分利落有劲，给人的印象像一只羚羊。阚玉泽自己也知道，她不是美人，从小太阳晒得多了，脸上、身上总是偏黑，以后参军后坐机关好几年也捂不白，但她的鼻子眼都很适中，五官端正，眉目清秀，耐看，在我们司政后机关大院里不比其他城里来的那些女孩子差。
阚玉泽年满十八岁那一年，我们部队到浙东南的几个县去征兵，我们军事领导机关二百来人的警通连要在那几个县里分别招收二十几个女兵，四十多个男兵，去征兵的最高领导是我们即将退下来的机关政治部副主任史旭贤，副师职干部，手下那些团营连的接兵干部自然以他的意见为准，那一次，当地的县乡镇政府好吃好喝自不必说，还派车接送他们在当地游山玩水，附赠许多当地盛产的土特产品。至于送没送红包我不知道，但每年这种情况还是有的，无非是让你格外关照当地某些人子女的情况，优先留在机关大院，或是送去学开车、学点技术，做个机要、收发工作什么的，不去到连队受苦，弄得好，遇上入党提干的机会，朝里有人关照，总比那些农村娃子要强得多。
我们这些机关的老兵都知道，被派去主持今年征兵工作的史旭贤是个正派人，是全机关十个参加过战争的老战士中的一个，机关将他派了出去是为了让他回避一件“更新”的大事。那年春天，政治部的老主任被调任集团军副政委，留下的主任位置，由现任的两个副主任里“二选一”，担任正主任。史旭贤的资格较老，当这个副主任已经三四年了，由正团提拔为副师也已经两年多了，他的作风正派，工作能力也强，从上到下的群众基础好，都是异口同声公认的，但他一个最大的弱点是“上面没人”，没有人为他说话，被调走的老主任虽然赏识他，但也是拿他做一个极为合手的兵刃来使用的，知道接替自己的这个位置不由他说了算，要由上面来决定，当他被调去到新的集团军走马上任的时候，他向机关党委郑重声明：史旭贤是个好人，给他几个轻松的肥差，再让他转业，否则对不起他。
说句良心话，在作风正派和“人性化”这方面，我们人民解放军要远远的好于地方上的各个机构和部门，那一次，机关党委正是这样做的。
史旭贤走了，到浙南去接新兵，部队的机关党委为的是在他不在机关的当口，提拔另一个正团职的副主任刘世领来接替政治部主任的位置。刘世领年轻，比史旭贤小六七岁，又是政治学院研究生的学历，比史旭贤的大专学历要强多了，最重要的，是人家刘世领在“上面”有人关照，调走老主任，不过是为新主任腾出位置，这个主任的职位是到不了史旭贤的手里的。按照惯常的干部提拔规律，新主任上任，是副师级别，另一位资历老的副师职副主任再留在原位也不合适，不利于新主任开展工作，只能挪开，也必须挪开。然后从部队里再提拔一名团政委来任新的副主任，也许从上级机关里也会被调来一名新副主任，至于接新兵回来的史旭贤，会被调到机关的某个副师职级别的办公室过渡两年，养一养，然后是选择从部队退役还是转业，就由史旭贤自己说了算了。
依我的话说，这就是缘分，没有史旭贤的这次接兵，也不可能发现在当地农中打工的农村女孩阚玉泽，没有阚玉泽的来当兵，何来我这一段女军人佳话。
史旭贤去接兵，他没有住在县城里，也没有住在乡镇大院，而是自愿选择住在了当地农业中学的校舍里，在二十七年前他应征入伍之前，他就是广西农村农业中学的一名住校学生，这次机关派他出来，他清楚知道原因是什么，当兵的时间长了，上级机关里也会有同情他的“耳目”，虽然主持不了他的升迁，但透个消息还是可以的。在部队，军龄满二十年就可以申请退役，然后由军队养着，工资待遇一切照旧，这就是当军人的好处，当他看到地方那些有着三十年工龄的老工人和知识分子被迫下岗，马上沦为一无所有的赤贫阶级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同情。他恨恨的想过不止一次，当年让我们在前线打仗流血，牺牲了那么多的好战士，难道说就是为了让眼前的这些人下岗，养肥了一小群暴富的狗男女吗？
每天白天，他属下都在为征兵工作四处查看，唯独他落个轻闲，独自留在农中里同那十来个教员朝夕相处，他甚至想自己选择退役下来后，也到这里来当个教书先生，有何不妥。浙南的乡下雨多，这所当地的农业中学又都是破旧的老房子，漏雨的地方实在不少，农中找来了几个当地农民，来修缮糟破的屋瓦和要倒塌的墙扇。来修房的是当地无法出去打工的农民，不是年纪大了，就是身体不行，干活的那几个人里，一个消瘦的青年格外醒目，因为在那几个上了岁数的农人当中，只有这一个面目清瘦的“后生仔”，他自然腿脚利落的要里外多照应一些，勤跑一点。史旭贤注意到，这所农中的教师们似乎也认识这个青年，提前将归拢不要的一些旧书报、教科书、废旧本子包扎好了，在干活休息的时候交给了这个青年人，青年人仔细装进一个旧口袋里，准备干活后带回自己的家中。
在青年人低头仔细抚摸书的那一瞬间，见多识广的史旭贤猛然发现，这个细腻的动作只有女人才做得出来，这个青年人应该是个女孩子，她女扮男装是为了外出打工方便，少一些麻烦。史旭贤一问身边的那些教师，果然如此。教师们说，他们认识这个女孩子十多年了，也算是老朋友了。
史旭贤问：“她是你们这里的毕业生吗？你们这么熟悉她。”
“哪里，”教师们不约而同的叫嚷起来：“她要是能来上学就好了，她从来没有上过学，可是学到的知识比我们这里最好的那些毕业生们一点不差，前两年我们就让她参加了毕业生班的毕业考试，成绩几乎都是优良，可惜她从来没有注册过入学登记，我们无法发给她毕业证书。真是可惜了这女孩。”
“她今年多大了？征兵的适龄青年里面怎么不见有她？”史旭贤好奇地问。
这回是农中教师们一齐哄笑了：“出去能为国当兵，这样的一个大好事情，怎么会落到她们家的头上。不过从她最初来学习的时间推算起来，这个女孩子好像今年正好十八岁了。”
史旭贤的心里突然冒上一个念头：“你们跟她熟悉的人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出去当兵？只要体检能合格，我们就把她接到部队去。”
这十来个农中教师们一下子愣住了，他们猛然间醒悟到，住在他们这里的这个上校军官是这次来接兵的最高首长，让谁当兵，他是有这个权力的。在场的教师中，两个年轻的女教师一下子蹿了出去，找屋外干活的那个女孩子，女孩子来了，摘下草帽，一头的短发剪得十分齐整，尤其是一双大眼睛，黑亮亮的。这就是阚玉泽当年来警通连当兵的事情经过。
听到是接兵的最高首长史旭贤介绍自己的熟人、农村姑娘阚玉泽参加征兵体检，自然是一路绿灯，处处关照，当地的县乡干部、包括武装部干部，都以为农村姑娘阚玉泽是接兵首长史旭贤的什么远房亲戚，手续办得很快，阚玉泽的体检也毫无问题，只是在新兵登记的时候在文化程度一栏里费了点周折，部队原则上是不要文盲的，有了农中那些老师的推荐，阚玉泽在文化程度一栏填写的是“相当初中”，阚玉泽就这样当兵出来了。她留在农村的祖父祖母作为军属，当然要享受些许照顾，但是她们全家人都没有想到，以为阚玉泽当兵三年，总还是要回来的，没想到一干就是十年，而且还考上军校，被提了干部。
阚玉泽她们七八十个男女新兵来到警通连的时候，是经过了三个月的新兵集训大队后才来的，个个像掉了十来斤肉，脱了一层皮，听老主任史旭贤说，这二三十个娘子军当中，只有阚玉泽没咋地似的，还那个样。
自从接兵回来，机关大院政治部新一套政工班子的干部配备基本就绪，史旭贤被安排在了机关老干办、全称“老干部办公室”，担任副师职的办公室主任，手下有一男一女两名干事，他虽然没有了行政大权，但有那个老主任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身后又有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的一二百名军师团级别的离退休的老干部作坚强后盾，他在机关大院上下的影响反而更大了。这在一些机关大院发生的大小事里面就可以看得出来。
史旭贤是广西人，可太太却是贵州人，当史旭贤在团里任副政委的时候，他太太办的随军，在我们部队驻地的军人服务社当售货员，以后服务社经营范围扩大，她当了经理兼党支部书记，额外提一句，除了史旭贤的太太，那些团以上领导的官太太们，每一个能在军人服务社干得长久，都是作为一个过渡，找到正式工作之后就离去了。史旭贤有一儿一女，都很争气，考上了大学，又都很不争气，没有一个在部队里干的。儿子大学毕业，商贸管理专业，以后随公司去了越南，在让史旭贤流过血的老对手那边做生意；女儿学的是金融会计，毕业后被中银招纳，在香港中银的一家分支机构坐柜台。
史旭贤没有了家庭负担，又在闲差的位置上，正好“领导”那一二百名老干部们监督部队的军事现代化的正确发展。偶尔，顺便看顾一下从新兵大队集训完毕、分配到警通连的阚玉泽，从一个农村女娃子意外的被招兵来到部队，他史旭贤有责任保护这个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其实史旭贤的顾虑未免多余了，从小失去父母的阚玉泽，完全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阚玉泽一到新兵大队，立刻在新兵中如鹤立鸡群，崭露头角，阚玉泽能吃苦，手脚麻利，文化虽然与其他的高中女生不相上下，但她对上级的命令领悟快，接受力强，尤其在女兵当中从不哭鼻子，不娇气，没有任何的委屈怨言，给带兵的连排班长们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年，我刚从基层团队调到机关司令部做作训参谋，新兵阚玉泽的事情竟然传到了司令部的上层，可见阚玉泽的影响确实不小。
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这批的二三十个女兵都被分配在了警通连，虽然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机关有意调去几个女兵担任机关的勤杂和机要工作，阚玉泽也在内定要调去的几个女兵当中。但后来谨慎还是占了上风，最好不从新兵中直接挑选进机关的女兵，让她们先到基层干一段时间，锻炼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再调上来，对将来的机关工作会有更大的帮助。
警通连，顾名思义，就是警卫连和通讯连的统称，在前几年军队缩编之前，这是我们机关下面配属的两个基层连，一个专司驻地大院的警卫工作，另一个专管辖司政后机关连通基层各部队的通讯线路，除此之外，原本还有个后勤连队，管理包括大小食堂，干部灶、战士灶、养猪场、养鸡场及副食农场的一切事宜。几年前部队缩编，后勤连的两百多人划归地方编制，成为“职工”，警卫连的男兵和通讯连的女兵合并，各有两个五六十人的大排，两套不同业务的管理班子，这支两百多人的警通连就这样延续下来了，直到今天。
警通连的战士实行的是三三制的轮换政策，每年有百分之三十服役到期的老兵复员回家，同时接收来百分之三十的新兵蛋子，这样在部队里，随时总是能保证有三年的老兵、二年兵和当年的新兵各百分之三十，另外百分之十呢，要留给从士兵中提拔的士官们。通讯连是个技术连，要保持有百分之十的四年士官到十年左右的高级士官继续留在连队里，解决技术和教授帮带新兵的问题。
到了警通连，管理通讯女兵的指导员这才发现，阚玉泽的真实年龄只有十七周岁，这并不是她刻意隐瞒的，而是浙南那个地方的农村实行虚岁，乡里户籍登记的民政员不熟悉这个情况，也没有细问，就为阚玉泽填报上了十八岁的年龄，来到警通连，照例要详细核对出生年月，这才发现了阚玉泽的真实年龄。但既然收进来了，阚玉泽也表现得不错，特别是身体状况、文化智力都跟得上，自己也有意愿要留下来，于是就留下来了。
新兵分班，阚玉泽从浙南偏僻的乡间农村出来，普通话不好，无法分到话务班，于是被分到了机务班，负责电话及通讯线路的维修保养工作。机务班是男女混合班，一共二三十人，有几个老兵留下来改成的职工，也有几个服役从几年到十来年的技术士官，从最初的一级士官到机务班最棒的那两个四级士官，剩下的十来人，都是在服役期间的列兵、上等兵、下士和中士们，当然是男多女少，连同阚玉泽，机务班一共才有六名女兵。机务班女兵承担的日常工作，大都是留在工作室里检修旧电话机和那几台有线、无线的控制设备，更多的时间，还要学习和钻研技术，所以被选进机务班的男女战士，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高中毕业生，只有少数的几名中专、职高的文化程度，阚玉泽能分到机务班，就像是丑小鸭来到了白天鹅中间，她除了夜以继日的苦学文化技术，还能有什么呢？
机务班要这几名女兵，纯粹是出于实际工作的需要，那几个话务班都是清一色的女兵，每逢当值的话务班出现点自己无法解决的小技术故障，都要及时招呼机务班的战士前来维修。你们知道，部队里嘛，为了尽量减少男女战士之间的接触，总是会有一些成文的或没有文字的繁琐规定，这样，到话务班去频繁检修小毛病的任务，总是由机务班的那几名女兵来执行的。只有当机务班的几名女兵遇见了自己实在无法解决的难题之后，才由技术士官和老职工出面，前去维修。当问题严重到非技术士官和老职工不得不出马的时候，那也一定都是些“大活”，非兴师动众不可了。
阚玉泽是在入伍的第二年，她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入的党，也在那一年，听说连里的领导上找她谈话，要她到机关的机要部门去工作，这是几乎所有女兵都梦寐以求的良好机会，能和首长们接近，能认识那些年轻有为的参谋干事，又从此不必风吹雨打，等等等等，好处无限，可是阚玉泽居然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她喜欢学习钻研技术问题。说心里话，警通连也不愿意放她离开，阚玉泽那次进机关的机会被她人占了。
入伍的第三年，阚玉泽不负众望，成了机务班的女兵班长，士兵中士军衔，一个熟练的技术小权威，警通连野营打靶训练，机务班班长阚玉泽掌握的一手95式5．8毫米班用轻机枪的熟练射击，连老兵都感到吃惊。因为表现出色，阚玉泽几次受到表彰嘉奖，年年荣获优秀战士的光荣称号。那一年，针对台海的紧张局势，我们照例要举行全集团军的秋季大演习，在黄海东海的结合部地方，我们集团军的七个师折腾得轰轰烈烈，那一次，调到指挥排的阚玉泽在配属给她们的三辆通讯指挥车里，时刻服务在“红军”指挥部的身边，随叫随到，演习结束，那年初冬的全军总结表彰会上，阚玉泽荣立三等功，最重要的，是她被推荐参加当年的全国军校统一招生考试。
参加那一次的军校考试，对农村女孩阚玉泽来说，有如从丑小鸭向白天鹅的转变，她在报考表上填写的文化程度是“相当高中”，但她心里清楚，她学到的文化知识是不系统的，为了更有把握，一举成功，她不敢报考大本类、大专类的军校，只是选择了一个两年制的指挥学校，毕业后出来担任少尉军官，军队干部的最低等级，而且不会被提拔到很高的军衔和职位，但阚玉泽已经很满足了，她一丝不苟的参加了考试，如愿考上了中专类别的军事指挥学校。时间一晃过去，佩戴了两年陆军学员的红色肩章，阚玉泽终于毕业了，按照规定，她仍然回到原来所在部队的警通连，但此时，当年跟她一起入伍的同伴们大都已经复员回去，还不满22岁的阚玉泽成为一杠一星的少尉排长。
从军校毕业回到警通连的那个年底，参军将近五年后她第一次探家，回到了浙南老家。她惦记把她抚养大的祖父祖母，也惦记她自小就熟悉的那个花圃。受到祖父祖母的熏陶，她从小也喜欢伺弄花草，喜欢琢磨着嫁接出什么新的花草品种特别是兰花品种，当年，城里的花草商贩开着带棚架的面包车来山里收购花草，对年纪幼小的阚玉泽随便嫁接出的花草品种总是赞不绝口，花了略高出其他花草许多的价钱买了去，让阚玉泽小小的欢喜一场，只是专门的嫁接花草在工夫上太不合算，花出的时间和精力太多，成功率及成活率都不算高，虽然商贩给的价钱不低，但仔细算算，业余干点还行，专门干还是不太核算，还不如出去给农中修房帮工，一天还能挣个二十来元钱，阚玉泽就把她喜爱的嫁接花草放下来了。
这次回家，年迈的祖父祖母高兴的不得了，连当地的县乡村干部也觉得吃惊，当年本县一块出去参军的五六十人，只有阚玉泽一个人考上军校当了军官，这在乡里是个了不得的喜事，有多少当地暴发的乡镇民营企业家们都瞄上了这个有出息的军队女娃。几个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委托的说媒人踏进了阚玉泽家的老房，沉寂多年的阚家一下子热闹上了。
阚玉泽的祖父祖母对孙女说，当初孙女在闲暇时为解闷而嫁接的几株花草，参军时扔在了花圃的角落，这几年来长大了，无意中被上门收购花草的商贩发现，给了两三百元一株的高额价格，比一般几元、十几元一棵花草的价格要高出十几倍，老两口因思念远去的孙女，所以一直没有卖掉，近两年来，商贩们不弃不舍，紧盯不放，这几株嫁接过的花草价格也一路攀升，达到五百元一株。老祖父高兴得说：“孙女，这些钱都是你的，你看着卖，听人说，如果自己拿到那些大城市里，还能卖到七八百、上千元一株呢。这可是你的嫁妆钱呀。”
阚玉泽说：“爷爷，部队不比乡下，不能早婚，也不能做买卖的，我还不满22岁，现在考虑结婚还太早，把那些说媒的都回了吧。”
这次阚玉泽探亲过后回部队的时候，用一个祖父亲手编织的竹提篮，把她在参军前不经意间嫁接的两小株花草带回了部队，放到了自己的宿舍中去。作为排级干部，她和另外的两名女尉级军官同住一室，她在竹提篮的底部布满了肥沃的泥土，精心照料她参军前的得意之作。
阚玉泽的少尉排长生涯干了两年，24岁的时候被授予中尉军衔、副连级，担任警通连女兵们的副指导员，那一年，她参加的党政干部专业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通过了六门，正好一半，第二年，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被调进机关的后勤部门，担任后勤部营房处的协理员，专职负责整个营区的绿化工作。这一年，因为职务的便利，她有了自己个人单独的一间宿舍，还在后勤部那栋漂亮的大楼里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人们都知道，中国的军事机关，向来分为司、政、后三大系统，能够进到相对稳定的机关供职，是几乎绝大多数男女职业军人的最惬意的选择，在这里接触到首长的机会最多，能够展现出自己才华的机会也最多，如果有幸被某个首长看上，受到提拔使用、甚至破格重用，等待你的，将是一个辉煌的前程。即使你不太能干，没有那样多的才华可供你展露，你仍然可以用自己的优越条件，比如长得精神、挺拔，嘴甜会说话，你还是有机会成为某个首长的儿媳或乘龙快婿，从另一个渠道确保你的稳妥前程。
啊，这是我这个机关老兵的一家之言，不必当真，对我来说，坐机关的生活虽然安稳，但不适合有个性、好动的人和喜欢带兵的人的长久呆下去，呆的时间略长一些，你就会感到自己的肌肉逐渐松弛，骨骼僵硬了，腿脚也懒了，当你再下到一线部队的时候，你跑几步就会气喘吁吁，心跳个不停。总之，每个职业军人都会有适合自己发展的最佳途径，只是你要选择的对才行，当你被某个部门的领导看上，点着名非要你不可的时候，那你的命运就由不得你了，除了服从，你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不要忘了，你首先是个军人、是个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的军人呀。当年阚玉泽面临的情况也是这样。只是她喜爱花草树木，所以这个绿化工作她做得很好，每年后勤部系统通令嘉奖的干部名单里面，总会有阚玉泽的名字。
坐机关以后，没有那么多的女兵需要关照，阚玉泽的时间一下子空闲了许多，闲暇的时候，除了读书，她最喜欢的事情是逛花草市场，每逢五一、十一及中秋这几个重大节日和传统节日，阚玉泽都要指挥着警通连的执勤战士，将许多盆鲜花布置在营区的入口处，中心是一个盛开的大花篮，两边是布满标语口号的大花坛，这些盆鲜花，有些是自己培植的，有些则是要从花草市场上订购来的。我们这个军事机关坐落在一个东部沿海中等城市的边沿，经济发达，市民的购买力近十几年来有了很大的增长，花草市场的兴旺发达就是一个有力地证明。在电视塔下面的四季青花草市场，是全市几家花草市场中规模最大的一个，从熟悉的乡音中，阚玉泽认识了自己的老乡，一个长得方方正正的矮个子老板叶昭明，他正是在这个大厅里做花草生意中的一个的。
作为本地花草生意的商人，三十多岁的叶昭明在本市已经作了近十年的花草生意，在这个花草大厅里有一个四十多平米的大摊档，由他们两口子来打理，孩子给留在了浙南的老家，由老家乡下的爷爷奶奶来照看。出于同情，阚玉泽照顾过他的生意，每逢年节会从他这里购买不少的鲜花，由开车同来的战士们搬运到车上，但同时也会从其他的几个摊位上购买不少的鲜花，为的是搞好军民团结，一碗水端平。
叶昭明以前曾经也会下乡到附近花乡去四处收购，近两年来不同了，他不再东奔西跑，而是由本市的农科院花草培育基地来供货的，他根据自己的销售状况，不定期的到位于郊区的农科院花草培育基地去挑选出合适的品种、数量，定下供货合同，交一定的定金，然后由农科院的送货小厢车在第二天的上午准时送来。农科院花草培育基地是很负责任的，他们的一个热心的技术员，时不时来到叶昭明和其他销售商的营业地点，巡视一圈，及时提出可供改进的管理意见，有时也同来买盆栽花草的市民们现场交流，为市民们提供些在家里管理盆栽花草的宝贵经验。不用说，这样一来进一步促进了盆栽花草的销售，市民、销售商、农科院都各得其所。
市农科院常来的那个年轻人是个高级农艺师，当年二十八岁，名叫乔雪松，毕业于北京农业大学的园艺专业，三年前拿下硕士学位后，自愿应聘来到了这个东海之滨的美丽城市，他看中的，是这里较为发达的经济环境和较为适中的自然气候环境。当年，乔雪松是作为本地的人才重点引进的，他一来到这座城市，面临他的工作岗位，一个是市园林局，另一个是农科院。乔雪松当时静静的想了一下，市园林局的官味太浓，而且只能为城市里服务；农科院则不同，他还可以为广大的农村服务，于是他选择到了农科院，跑乡串村，城里园林局进行园林规划改造，也会聘请乔雪松与会磋商。
市农科院是个贫寒的苦单位，只能靠市里的财政拨款为生，作为高级技术人员，乔雪松每个月只有死工资一千五百元，没有一分钱奖金，为了改善农科院的收入状况，在乔雪松的倡议下，开办了这个花草培育基地，靠向销售商批发花草积累资金。乔雪松是光棍，家在北方，他在本市周末没有任何的去处，一周五天为农科院忙，逢到周末那两天，受销售商的邀请，他也会常到市里的各个花草市场转悠一下，指导指导。就这样，乔雪松偶尔也会同身穿便服的阚玉泽见面，随便搭两句话。
在乔雪松的眼里，阚玉泽一看就知道是个皮肤黑黑的乡下人，头上的长发梳成辫子，在城里人当中很不入流，那身显得稍短的蓝色便服土得“掉渣”，乔雪松曾经偷偷的观察了一下阚玉泽的背影（他是绝对没有当面打量阚玉泽的那个胆量的），看见阚玉泽消瘦的身躯腰板笔直，后脖颈子上毛茸茸的发稍格外引人注目。在很长的时间里，乔雪松都以为阚玉泽是某个花草柜台雇用的农村姑娘，只不过很喜欢钻研花草知识，而且也懂得实在不少。
在阚玉泽的眼里，乔雪松中等身材，貌不出众，戴一副不时髦的眼镜，穿一身更不时髦的蓝外衣，瘦瘦的、弱弱的，像一个早晚辛劳的农村教师。在阚玉泽的心目中，乔雪松也许是因家境困难，每逢周末都要到市里来推销自己培植的一些花草，出于礼貌和同情，阚玉泽会时不时掏钱买上几盆熟悉的花草，虽然都是最小盆的，值不上几个钱，但也是一点心意。每当回到部队的营区，她几次动员身边的男女军官也来购买上几盆花草，美其名曰“扶贫行动”。顾及到乔雪松的脸面，她从不当着乔雪松的面来购买盆花。
作为销售盆栽花草的中间商，叶昭明极力避免的是让买方和供货方直接见面，把中间商给甩了，所有销售环节的中间商都是如此，所以即使看到乔雪松在和阚玉泽言语交谈，他又清楚知道各自的真实身份，但他从不捅破这张窗户纸，为的是留住阚玉泽这个有长远商业价值的长期客户。
作为中尉副连级军官，在2006年9月的军队工资调整之前，阚玉泽每个月只有九百多元的工资收入，如果跑野外、下基层、到部队，还会有三百多元不等的岗位津贴，阚玉泽的军队同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自嘲为他们已经沦为了中国的贫困群体。在2006年9月的军队工资调整之后，阚玉泽的工资几乎翻了一番，每个月基本工资一千四百多元，再加上军衔、军龄、职级补贴，她能达到将近两千来元。阚玉泽虽然是年轻女性，但她没有女性的美容嗜好，她基本上不逛商场超市，不买任何的美容化妆用品，穿衣吃饭军队都包下了，除了买一点牙膏、浴液、洗衣粉，她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更多的开销，她来自农村，家庭贫困，养成了她一向俭省的好习惯，但只要是部队组织为希望工程捐款，或是帮助某个急需钱用的志愿兵家庭，阚玉泽总是能毫不吝惜的拿出数百元、一千元，相当她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收入，去帮助身边那些需要钱的人们。所以阚玉泽的人缘很好，这有目共睹的。
在我们这个大军事机关里，司政后各系统的优秀青年军官不少，有的人也确实看上了身材苗条、相貌端庄、为人严肃正派的阚玉泽，有心追求者不下数人，阚玉泽对他们也都有好感，但并没有对哪个人具体表态。不知道阚玉泽是怎么想的，她总是在不断的学习，进取，不停的在工作，有关自己的个人问题她似乎从没有在考虑，直到有一天……
我在前面讲过，接替我们政治部主任的，是一个年龄偏轻的后起之秀刘世领，刘世领上任副师职的政治部主任的时候，还不满四十周岁，一个不满四十周岁的上校军官，仕途上也将是前程无量。时间过去了八年，正好是一个抗日战争的时间，刘世领果然又高升了两级，成为集团军的少将副政委、兼我们这个军事机关的政委。只是好事哪里能让他一个人都占了呢，去年夏天，刘世领的夫人去游千岛湖，因为雨后车速太快，在山路上翻了车，一直翻扣到百米高的山下。刘世领中年丧偶，但他的悲伤很快就存不住了，因为上门说亲者络绎不绝。其中条件优越的年轻女士，如体貌俊俏的演员、医生、教师们不乏其人。想不到刘世领连见都不见，立马回绝，在大家都以为刘世领不忘旧情，还沉浸在对夫人深深的悲痛之中的时候，刘世领悄悄的对手下最亲信者吐了实话，原来他看上的是年轻的女军官阚玉泽。
诸位也许不知道，中国人民解放军，政委是党的代表，体现的是党对军队的最高领导权，军队干部的提拔、使用和任命，党委、特别是党委书记有着至高无上的决定权。讲到这里你也许会明白下面要发生的故事情节，不等刘世领发话，自愿充当这个红娘，以博得刘世领好感，以便得到提拔重用者，大有人在。于是，在阚玉泽刚到26岁的时候，围绕着她的、各种身份的说亲者们不约而同的都出现了。
听说政委有心要同阚玉泽结成百年之好，原来几个有心追求阚玉泽的青年军官，一个个旗帜鲜明地退出来了，为的是要在刘政委的耳目前面洗清自己：我可不是那个阻碍刘政委百年之好的绊脚石。
你想，即使是公平竞争，刘政委哪里能同他们竞争自己的年龄呢，他没有一点优势可言。但是他并不担心，俗话说，要相信组织，组织的力量是无穷的，假如组织真的想促成这门亲事，如果一旦发现有哪一个青年军官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从中作梗，同刘政委“叫真”，组织马上会调他到最偏僻的山沟里去，哪怕为他单独安排一项训练或工程任务，让他在深山老林里呆上半年、一年，挖山洞、修战备工事，直到将他做转业处理为止。
那些时候，后勤部的一位主要领导，主管干部的副政委看到阚玉泽已经拿下了党政干部专业的全部十二门大专科目的考试，得到了毕业证书，代表组织上向她表示了祝贺，一边将准备好的厚厚一摞《星火燎原》和革命回忆录，让阚玉泽抓紧学习。同时意味深长的对阚玉泽说：“这些革命回忆录中间夹着纸条的地方要先读。”
阚玉泽将这些书抱回了自己单独居住的那间宿舍，等到翻开书一看，原来都是过去战争年代里那些革命领导人是怎样在延安、在解放区、在部队里找到自己的对象、即革命伴侣的，书中介绍的老革命干部，有邓小平、陈赓、贺龙、陈毅、……都是十分熟悉的党政军国家领导人。这些婚姻形成的过程，也无非是领导人看上了，于是组织出面做工作，顶多拖延上一段不长的时间，于是还是由组织出面，仓促完婚，于是生米煮成熟饭，你在数十年后一看，这些“组织”婚姻生活的还都挺幸福。
阚玉泽心里清楚，现在虽然半个多世纪过去，时代不同了，社会也向前发展了，但“组织”里的那套老章程还压根没有作丝毫的转变，为她做媒的军衔颇高的那些上司当中，并不都是笑眯眯、甜蜜蜜的说服劝诱，也有旁敲侧击的声音，一位营房处的副政委、戴着中校军衔的瘦子对她说：“领导上正在考虑提拔你为处长助理，决议已经通过了，不久就要对外公布。处长助理是正连职，到时候你也会被提为上尉军衔。现在你都看到了，如果万一你同刘政委的婚事不成，你阚玉泽得罪的不仅是刘政委一个人，还将包括很多的一些说过媒的人们，那时，你阚玉泽将无法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你只能脱下军装，复员回家去。”
如果婚事成了呢？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刘政委在部队里的辉煌前程和重大影响至少能有个二十来年，你阚玉泽可以马上被提为上尉，以后数年一隔的提级，能少了你吗？少校、中校、上校，运气好的话，你还能做到大校，从一个营级单位的副教导员，教导员、副政委、政委，这些一路向上的政治阶梯无需你来操心，组织都替你安排好了。你看，正反两方面的对比都同你讲的个明明白白，剩下的，就看你个人的态度了。
那年冬天一晃就过去了，阚玉泽从26岁眼看到了27岁，这是她从军的第十个年头，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大姑娘又眼看着要变成了老姑娘，阚玉泽必须自己要做决断了。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也传到了干休所的老干部那边，当初接新兵的老主任史旭贤早已退下去好几年了，这几天特地托人悄悄捎话给阚玉泽，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的好，不要受什么外人的干扰，更不要考虑什么政治的因素。机关的往日那些笑脸相迎的熟人，现在则是不同的态度，不是陪着笑脸，远远避开，就是主动凑过来讲着怪话：“阚协理，什么时候喝你和刘政委的喜酒呀？”
这一声声的讥笑，无形中激发了这个山区女孩子的硬骨头：这是我的第一次，我凭什么要给你这些当官的，我为什么也要走当官这条路呢？我偏要不走你们指向的这条路，偏不嫁给你刘玉领，大不了是个回家去，顶多再回去务农。我是种田的出身，现在又多了不少的阅历和知识，种田又有什么呢？还有你们这些没骨气的军官，你们怕得罪了刘玉领，坏了你们的前程，我不怕，我非要自己找一个如意郎君，把我的第一次给他。
想到不久的将来也许要用钱，阚玉泽从自己宿舍的窗台前提出自己养植多年的那两株嫁接花草，到四季青花草市场，让老乡叶昭明给估个价，如果价钱差不多，就干脆给卖掉，当时正是在军队实行工资调整的前夕，各级军官们如果没有自己的外快收入，也就是说，没有自己的灰色收入，大都是穷稀稀的。
这是真话，不是玩笑。在2006年的9月份以前，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我是搞作战训练的参谋，少校正营职，军校大学本科毕业，十一年军龄，月薪是一千三百元；妻子在军区医院，副营职的文职干部，每月一千一百元，抚养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在经济发达的这座沿海城市，已经感到紧巴巴的，勉强够用。幸亏我们还无需买房，住的是营区宿舍楼，每个月只交房租、水电、煤气、电话费、幼儿园就行了，吃饭吃食堂，周末自己开伙，前提是不赶上出差、值班、下部队。可那些部队负责装备、设备、工程，医院的行政领导、药房、后勤，哪些干部不是肥肥的，开着小车，周末休养，节假日出去旅游，唉，不提他了，看来职务性的腐败，很难监督和预防，虽军队也不能免矣。
看到阚玉泽带来的花草，叶昭明的初步定价是一千元，说还要请农科院的乔雪松给看一下，向喜欢奇花异草的有钱客户给推荐一下，说不定能卖出更高的价钱。看到阚玉泽一副愁眉不展、无精打采的样子，老乡叶昭明用周围人听不懂的家乡话，向阚玉泽打听事情的原委，阚玉泽把自己遇到的难处说了，还说，看来以后无法再来照顾叶昭明的生意了。一听说阚玉泽不愿意当那个现成的官太太，叶昭明两口子大吃一惊，在今天几乎已经变得到处都在唯利是图的世界里，居然还有人不贪恋权势金钱，而且还是位女性，是他们所熟悉多年的浙南老乡，面对阚玉泽这样的女中豪杰，这能不让人吃惊吗。
浙南人、尤其是浙南的山区人，都有一种豪侠之气，我随部队拉练，在浙南闽北的大山里布置对台海前线的战备工事的时候，不止一次领略过浙南山里人的豪侠之气，这同那些在商品经济中对金钱看得很重的一些浙江人有着原则的区别。叶昭明两口子就是这样的人，在商业圈中生存，难免以牟利为重，但一旦激发了他们的豪侠之情，他们就会把金钱看得很淡，为朋友两肋插刀则是第一位的。听到了阚玉泽的全部打算，要为自己找一个称心的对象，叶昭明说：“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嘛，你保险满意。”
于是，叶昭明向阚玉泽详细地介绍了农科院乔雪松的个人情况：三十岁，大你阚玉泽三岁，研究生毕业，是个事业型的书呆子，所以一直未婚，也没听说过有女朋友。他是苏北人，早就对你感兴趣，也有好感，多少次在我这里打听你的具体情况，出于商业秘密，也出于对你的负责，我没有向他透漏过你的真实情况，但看得出来，他是那种愿意舍弃自己现在的工作岗位，和你到浙南老家的任何地方的人，有他这门园艺技术，这又是你的爱好，你们何愁不能自己打拼天下，还怕会饿死吗？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那两株嫁接的花草就是他们的穿针引线之物。那一个周末乔雪松正在郊外城乡接合部最大的花卉草木市场里转悠，为他们一些要改良的花木寻找合适的母本，转眼间，看见原不在这个市场里经营的叶昭明站在墙边在向他招手，矮矮的个子带有一种严肃的神情。乔雪松感到好奇，从摆满地的花木盆栽中一步步挪了出去，与叶昭明见了面。
叶昭明说：“乔哥，我收了两盆嫁接过的花草，都成活许多年了，价钱不低，请你去看一看，给拿个主意。”
乔雪松答应了，乘着叶昭明那辆微型面包改装的厢式货车，来到四季青花草市场，这里比起乱糟糟的城乡接合部那个花卉草木市场要清静了许多。看到这两株自己嫁接的盆栽花草，乔雪松十分诧异，行家们是没有这么干的，因为成活率极低，也没有意义，他向叶昭明推断，眼前的这两株活体，一定是在数百次、甚至上千次失败后才成功的有限的几株，所以价格定在一千二百元比较合适，那些居住在本市的大款大腕，会有不少人出钱来购买这两株奇异的花草的。
估价完了，乔雪松意犹未尽，最后还补充说：“可惜了这两株花草，到了那些大款大腕们的手里，没有了专业人士的伺弄，顶多能活上两三年，这些嫁接过的花草看着新奇，其实是很难伺弄的。”
叶昭明带着诡异的神情问：“你知道这两株花草是谁嫁接的吗？是一个你十分熟悉、也常来往的人呀。”
“是谁呢？”乔雪松从自己身边的那些行家们中猜了几个，每猜一个，叶昭明就摇头否决，乔雪松说：“莫不是你们这些卖花的人吧？可据我的观察，你们这些卖花的人里面，还没发现有专业伺弄花草的行家呢。”
叶昭明笑着说：“我知道你就猜不出来了，还是我告诉你吧，嫁接出这两株花草的人，就是我的那个小老乡，你们很聊得来的那个女孩子呀。”
“是她？”乔雪松诧异地问：“我多少次向你打听她打工的摊位，你不就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嘛，我在全市这些家花卉花草市场反复搜索了多少趟，从没有见到过她的身影，她到哪里去了？是回家了？”
叶昭明两口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觉得这事有门，能成，于是对乔雪松说：“不是我们当初不对你说实话，只是那个女孩子是个现役军官，也是我们多年来的老客户，商业秘密嘛，当时你们如果接上了线，每逢年节，他们部队的大卡车都开到你们农科院去拉货了，我们这些中间商还吃什么，这也是私心在作怪呀。再说，人家是个女孩子，为了人家的安全负责，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军事秘密，哪能一下子就告诉你呢。现在不同了。”
说着话，叶昭明将阚玉泽的详细情况作了个介绍，然后对乔雪松说：“人家女孩子对你有意，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如果同意对方的想法，我就安排你们见面，把事情摊开，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意见？”
“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我早就求之不得呢。”乔雪松高兴得涨红了脸，一口气说：“说实话，我真的早就看上她了，我以为她是个打工的，我寻找她，就是为了找到她带到我们农科院去，以后就在我们身边打工，不用远去。”
“哎呀，太好了，不谋而合呀，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就这样定下来了。”叶昭明两口子哈哈大笑，突然间，叶昭明想起了什么，收住笑脸：“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阚玉泽面临转业，她的目标不是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她还想回到浙南的老家，问你能不能同她一起回去。”
“那有什么不能，不就是一个本市农科院的高级农艺师嘛，舍掉它就是了，靠我这身本事，走到哪里还不能混上一碗饭吃。”乔雪松豪迈的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那一年的十一期间，这是我们军队进行工资调整的第一个月，我们这些穷当兵的，荷包里终于多少有点鼓了起来，由当年接阚玉泽当兵的老主任史旭贤出面，我们几个史主任过去的老部下，拚着自己的前程来为阚玉泽和乔雪松的婚礼祝贺，婚礼搞得规模虽不大，但很实在，史旭贤不愧是我们的老主任，他考虑得很多、也很细，结果把干休所的老政委、老军长都请来了，看看这位不愿当副政委夫人的农村女孩阚玉泽，是一个何等了不起的女军人。
十一年前我从军校毕业刚分到部队的时候，史旭贤是我们团的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为了一次大演习搞穿插，作为副连长带队的我，擅自改变了行军路线，更隐蔽的提前完成了作战任务，当时的团长则气得要给我处分，史旭贤作为团政委，阻止了团长的做法，并经详情报告给了主持大演习的集团军演练指挥部，那一次，我不仅没有受到处分，还荣立了三等功，在大演习总结报告会上对全集团军讲评。现在，十一年过去了，我记忆犹新，老主任又在为一个素不相干的浙南农村女娃子撑腰了。
以后的故事，无需我多说了，阚玉泽结婚的消息传出，政治部的干事们是挑着大拇指为她开出结婚介绍信的，当然，那些司政后机关的中青年军官们，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一定在高挑着大拇指，对阚玉泽赞叹不已。老主任史旭贤私下里对我们说，一个外表纤细柔弱的女军人，却比那些男军人有见识，要硬气，这真是一个阴阳颠倒的时代。
实际上，正如那些官场老手所预言的，阚玉泽真的没被提升为上尉处长助理，她被宣布在当年转业的干部名额中，我们军人刚刚调高了工资，与社会的公务员和公职人员拉平，她只拿上了一两个月就被终止。我们听说，以前部队的转业干部，虽然回到家乡都分配了工作，进入了地方企业，但不久又都下岗了，这些年来，那些下岗的转业干部没少回到原部队来诉苦。可部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吸取了这个教训，阚玉泽没有选择转业，她的家在农村，她选择了复员回家，复员费比转业费要高出不少，一个从军十年的女军官，就这样挺直了脊梁，离开了我们的军营。那一次，老主任史旭贤率领着我们这些十几名团营连级的军官，一直把阚玉泽和她的新婚丈夫送上了回乡的火车站。
阚玉泽的新婚丈夫乔雪松可真是好样的，别看人家没当过兵，但骨头比许多当过兵的人都要硬，他很守信用，说到做到，不顾农科院领导的一再挽留，真的辞去了高级农艺师和研究室主任的职位，随妻子一同回到浙南乡下老家。
你没有看到当时我们在火车站是个什么阵势，在火车就要出发的那一瞬间，老主任史旭贤一声命令，我们十几个中校、少校、上尉的军官一齐列队立正，向在车厢里的阚玉泽夫妇行举手礼。是我们向刘政委那一伙官吏示威吗？不，是我们向我们当中最勇敢无畏的军人在致敬。
大约在一千年以前，中国军人的老前辈岳飞有一句名言：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太平矣。如今，不爱钱、不怕死的武官是什么样的，你看看阚玉泽就知道了。
几个月后，我也接到了调动命令，以正营的同级别资历，回到我原来的老部队担任团里的副参谋长。在司令部干部部调配处接受此项命令的时候，干部部的老部长对我说：从机关刚下到部队的同志，一般都不能担任正职，要先熟悉一下本团的情况，半年到一年后再接任正职。
你看，这个话说得够明白的了，半年到一年之后，我将以副团职接任团参谋长一职，这是领导上的关怀和信任，我能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人是个贱命，在机关坐办公室久了，肌肉松弛，骨骼僵硬，下到部队，一切要从头开始。
干部部的领导还说，要我尽快熟悉情况，担负起重任来，明年春夏交接的时候，根据台海紧张形势的需要，部队要在浙南雁荡山、披云山一带进行野营拉练，这虽然不是什么军事演习，但也要重视起来，这可是夏秋之际全军陆海空三军进行东南大演习的前奏呀。
可我想的是，在这次野营拉练期间，我一定会约上几名老战友，抽出空来，去看看我们的女英雄阚玉泽，真的，我真的从没有见过这么勇敢，这么有骨气、有远见的中国军人。
这是一个令人心里酸酸的女军人的故事，没有一点甜蜜可言，故事恰好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的主人公也是我的熟人，我把它记录了下来，但愿能给今年这个炎热的夏天带来一丝轻微的凉意。
阚玉泽是我们营区后勤部的干事、中尉协理员，今年27岁，作为副连职的干部，27岁的年龄面临着服役的顶点，或者再提上一级，到上尉正连职，还可以继续服役下去，或者军衔和级别都提不上去，只能卷铺盖走人，从部队转业回家去。
阚玉泽是浙东南温州地区的人，具体哪个县，我记不清了，也许是青田、也许是平阳、也许是苍南，总之，好像与邻省的福建不远，是一个山很多，也很贫穷的县，特别是浙南的口音十分难懂，阚玉泽在她普通话还不流畅的时候，说过几次，虽然没搞懂是哪个县，我也不好再问了。阚玉泽说她小的时候，跟家里大人去过许多次邻省的福建集市，当然不是坐车，是挑担背筐翻山越岭。阚玉泽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了，敢情她是乡下人，农村人卖点自己家里的农副产品，总要到集市上去卖，浙江这边的集市贸易税收费用稍为高点，农民们承受不了，宁可担着担子走远一点，到福建那边的集市去卖，不就是多卖几个钱嘛。
在阚玉泽最初的入伍档案和后来的军官人事档案里面，她从来没有上过学，她所有的文化知识都是自学来的，所以在干部履历表的文化程度一栏里，她都填写着“相当初中”、“相当高中”和“相当大专”，以后她从军校毕业，才心安理得的填写上了“中专”，再以后，她又参加了地方干部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之后，一科科攒齐了那一科所规定的12门单科合格证书，领到了党政干部专业的毕业证书，从此才在履历表上正大光明的填写上了“大专文化”。尽管与那些本科的男女军官们相比，在学历上还有不足，但作为一个从浙东南农村来当兵的女娃子，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在阚玉泽的个人自述中，她是头生女，也是独生女，在她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也许是因病，也许是因为什么事故，那时她还小，说不清楚，就知道父亲突然死了，母亲撇下了她，改嫁到外地去了，她是跟着祖父祖母长大的，因为家里贫困，一天学堂也没有进过，她是拣了邻家大孩子丢弃不要的旧课本，自己一点点学起来的。祖父在土改后上过几年学，就当了她的启蒙老师，在学会简单的识字、算术之后，她就无师自学，自己跟着捡来的那些旧课本一步步学起来的。
祖孙三人的过日子，阚家是伺弄花草的好手，靠养花卖花为生，自己有一块不大的花圃地，也重点稻谷和菜地，凡是有一点好吃的东西，祖父祖母都优先让着这个没有父母的孙女先吃，所以阚玉泽没有被饿着，长大成人之后，阚玉泽一米六五的个子，身材消瘦，腿脚十分利落有劲，给人的印象像一只羚羊。阚玉泽自己也知道，她不是美人，从小太阳晒得多了，脸上、身上总是偏黑，以后参军后坐机关好几年也捂不白，但她的鼻子眼都很适中，五官端正，眉目清秀，耐看，在我们司政后机关大院里不比其他城里来的那些女孩子差。
阚玉泽年满十八岁那一年，我们部队到浙东南的几个县去征兵，我们军事领导机关二百来人的警通连要在那几个县里分别招收二十几个女兵，四十多个男兵，去征兵的最高领导是我们即将退下来的机关政治部副主任史旭贤，副师职干部，手下那些团营连的接兵干部自然以他的意见为准，那一次，当地的县乡镇政府好吃好喝自不必说，还派车接送他们在当地游山玩水，附赠许多当地盛产的土特产品。至于送没送红包我不知道，但每年这种情况还是有的，无非是让你格外关照当地某些人子女的情况，优先留在机关大院，或是送去学开车、学点技术，做个机要、收发工作什么的，不去到连队受苦，弄得好，遇上入党提干的机会，朝里有人关照，总比那些农村娃子要强得多。
我们这些机关的老兵都知道，被派去主持今年征兵工作的史旭贤是个正派人，是全机关十个参加过战争的老战士中的一个，机关将他派了出去是为了让他回避一件“更新”的大事。那年春天，政治部的老主任被调任集团军副政委，留下的主任位置，由现任的两个副主任里“二选一”，担任正主任。史旭贤的资格较老，当这个副主任已经三四年了，由正团提拔为副师也已经两年多了，他的作风正派，工作能力也强，从上到下的群众基础好，都是异口同声公认的，但他一个最大的弱点是“上面没人”，没有人为他说话，被调走的老主任虽然赏识他，但也是拿他做一个极为合手的兵刃来使用的，知道接替自己的这个位置不由他说了算，要由上面来决定，当他被调去到新的集团军走马上任的时候，他向机关党委郑重声明：史旭贤是个好人，给他几个轻松的肥差，再让他转业，否则对不起他。
说句良心话，在作风正派和“人性化”这方面，我们人民解放军要远远的好于地方上的各个机构和部门，那一次，机关党委正是这样做的。
史旭贤走了，到浙南去接新兵，部队的机关党委为的是在他不在机关的当口，提拔另一个正团职的副主任刘世领来接替政治部主任的位置。刘世领年轻，比史旭贤小六七岁，又是政治学院研究生的学历，比史旭贤的大专学历要强多了，最重要的，是人家刘世领在“上面”有人关照，调走老主任，不过是为新主任腾出位置，这个主任的职位是到不了史旭贤的手里的。按照惯常的干部提拔规律，新主任上任，是副师级别，另一位资历老的副师职副主任再留在原位也不合适，不利于新主任开展工作，只能挪开，也必须挪开。然后从部队里再提拔一名团政委来任新的副主任，也许从上级机关里也会被调来一名新副主任，至于接新兵回来的史旭贤，会被调到机关的某个副师职级别的办公室过渡两年，养一养，然后是选择从部队退役还是转业，就由史旭贤自己说了算了。
依我的话说，这就是缘分，没有史旭贤的这次接兵，也不可能发现在当地农中打工的农村女孩阚玉泽，没有阚玉泽的来当兵，何来我这一段女军人佳话。
史旭贤去接兵，他没有住在县城里，也没有住在乡镇大院，而是自愿选择住在了当地农业中学的校舍里，在二十七年前他应征入伍之前，他就是广西农村农业中学的一名住校学生，这次机关派他出来，他清楚知道原因是什么，当兵的时间长了，上级机关里也会有同情他的“耳目”，虽然主持不了他的升迁，但透个消息还是可以的。在部队，军龄满二十年就可以申请退役，然后由军队养着，工资待遇一切照旧，这就是当军人的好处，当他看到地方那些有着三十年工龄的老工人和知识分子被迫下岗，马上沦为一无所有的赤贫阶级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同情。他恨恨的想过不止一次，当年让我们在前线打仗流血，牺牲了那么多的好战士，难道说就是为了让眼前的这些人下岗，养肥了一小群暴富的狗男女吗？
每天白天，他属下都在为征兵工作四处查看，唯独他落个轻闲，独自留在农中里同那十来个教员朝夕相处，他甚至想自己选择退役下来后，也到这里来当个教书先生，有何不妥。浙南的乡下雨多，这所当地的农业中学又都是破旧的老房子，漏雨的地方实在不少，农中找来了几个当地农民，来修缮糟破的屋瓦和要倒塌的墙扇。来修房的是当地无法出去打工的农民，不是年纪大了，就是身体不行，干活的那几个人里，一个消瘦的青年格外醒目，因为在那几个上了岁数的农人当中，只有这一个面目清瘦的“后生仔”，他自然腿脚利落的要里外多照应一些，勤跑一点。史旭贤注意到，这所农中的教师们似乎也认识这个青年，提前将归拢不要的一些旧书报、教科书、废旧本子包扎好了，在干活休息的时候交给了这个青年人，青年人仔细装进一个旧口袋里，准备干活后带回自己的家中。
在青年人低头仔细抚摸书的那一瞬间，见多识广的史旭贤猛然发现，这个细腻的动作只有女人才做得出来，这个青年人应该是个女孩子，她女扮男装是为了外出打工方便，少一些麻烦。史旭贤一问身边的那些教师，果然如此。教师们说，他们认识这个女孩子十多年了，也算是老朋友了。
史旭贤问：“她是你们这里的毕业生吗？你们这么熟悉她。”
“哪里，”教师们不约而同的叫嚷起来：“她要是能来上学就好了，她从来没有上过学，可是学到的知识比我们这里最好的那些毕业生们一点不差，前两年我们就让她参加了毕业生班的毕业考试，成绩几乎都是优良，可惜她从来没有注册过入学登记，我们无法发给她毕业证书。真是可惜了这女孩。”
“她今年多大了？征兵的适龄青年里面怎么不见有她？”史旭贤好奇地问。
这回是农中教师们一齐哄笑了：“出去能为国当兵，这样的一个大好事情，怎么会落到她们家的头上。不过从她最初来学习的时间推算起来，这个女孩子好像今年正好十八岁了。”
史旭贤的心里突然冒上一个念头：“你们跟她熟悉的人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出去当兵？只要体检能合格，我们就把她接到部队去。”
这十来个农中教师们一下子愣住了，他们猛然间醒悟到，住在他们这里的这个上校军官是这次来接兵的最高首长，让谁当兵，他是有这个权力的。在场的教师中，两个年轻的女教师一下子蹿了出去，找屋外干活的那个女孩子，女孩子来了，摘下草帽，一头的短发剪得十分齐整，尤其是一双大眼睛，黑亮亮的。这就是阚玉泽当年来警通连当兵的事情经过。
听到是接兵的最高首长史旭贤介绍自己的熟人、农村姑娘阚玉泽参加征兵体检，自然是一路绿灯，处处关照，当地的县乡干部、包括武装部干部，都以为农村姑娘阚玉泽是接兵首长史旭贤的什么远房亲戚，手续办得很快，阚玉泽的体检也毫无问题，只是在新兵登记的时候在文化程度一栏里费了点周折，部队原则上是不要文盲的，有了农中那些老师的推荐，阚玉泽在文化程度一栏填写的是“相当初中”，阚玉泽就这样当兵出来了。她留在农村的祖父祖母作为军属，当然要享受些许照顾，但是她们全家人都没有想到，以为阚玉泽当兵三年，总还是要回来的，没想到一干就是十年，而且还考上军校，被提了干部。
阚玉泽她们七八十个男女新兵来到警通连的时候，是经过了三个月的新兵集训大队后才来的，个个像掉了十来斤肉，脱了一层皮，听老主任史旭贤说，这二三十个娘子军当中，只有阚玉泽没咋地似的，还那个样。
自从接兵回来，机关大院政治部新一套政工班子的干部配备基本就绪，史旭贤被安排在了机关老干办、全称“老干部办公室”，担任副师职的办公室主任，手下有一男一女两名干事，他虽然没有了行政大权，但有那个老主任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身后又有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的一二百名军师团级别的离退休的老干部作坚强后盾，他在机关大院上下的影响反而更大了。这在一些机关大院发生的大小事里面就可以看得出来。
史旭贤是广西人，可太太却是贵州人，当史旭贤在团里任副政委的时候，他太太办的随军，在我们部队驻地的军人服务社当售货员，以后服务社经营范围扩大，她当了经理兼党支部书记，额外提一句，除了史旭贤的太太，那些团以上领导的官太太们，每一个能在军人服务社干得长久，都是作为一个过渡，找到正式工作之后就离去了。史旭贤有一儿一女，都很争气，考上了大学，又都很不争气，没有一个在部队里干的。儿子大学毕业，商贸管理专业，以后随公司去了越南，在让史旭贤流过血的老对手那边做生意；女儿学的是金融会计，毕业后被中银招纳，在香港中银的一家分支机构坐柜台。
史旭贤没有了家庭负担，又在闲差的位置上，正好“领导”那一二百名老干部们监督部队的军事现代化的正确发展。偶尔，顺便看顾一下从新兵大队集训完毕、分配到警通连的阚玉泽，从一个农村女娃子意外的被招兵来到部队，他史旭贤有责任保护这个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其实史旭贤的顾虑未免多余了，从小失去父母的阚玉泽，完全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阚玉泽一到新兵大队，立刻在新兵中如鹤立鸡群，崭露头角，阚玉泽能吃苦，手脚麻利，文化虽然与其他的高中女生不相上下，但她对上级的命令领悟快，接受力强，尤其在女兵当中从不哭鼻子，不娇气，没有任何的委屈怨言，给带兵的连排班长们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年，我刚从基层团队调到机关司令部做作训参谋，新兵阚玉泽的事情竟然传到了司令部的上层，可见阚玉泽的影响确实不小。
三个月新兵训练结束，这批的二三十个女兵都被分配在了警通连，虽然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机关有意调去几个女兵担任机关的勤杂和机要工作，阚玉泽也在内定要调去的几个女兵当中。但后来谨慎还是占了上风，最好不从新兵中直接挑选进机关的女兵，让她们先到基层干一段时间，锻炼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再调上来，对将来的机关工作会有更大的帮助。
警通连，顾名思义，就是警卫连和通讯连的统称，在前几年军队缩编之前，这是我们机关下面配属的两个基层连，一个专司驻地大院的警卫工作，另一个专管辖司政后机关连通基层各部队的通讯线路，除此之外，原本还有个后勤连队，管理包括大小食堂，干部灶、战士灶、养猪场、养鸡场及副食农场的一切事宜。几年前部队缩编，后勤连的两百多人划归地方编制，成为“职工”，警卫连的男兵和通讯连的女兵合并，各有两个五六十人的大排，两套不同业务的管理班子，这支两百多人的警通连就这样延续下来了，直到今天。
警通连的战士实行的是三三制的轮换政策，每年有百分之三十服役到期的老兵复员回家，同时接收来百分之三十的新兵蛋子，这样在部队里，随时总是能保证有三年的老兵、二年兵和当年的新兵各百分之三十，另外百分之十呢，要留给从士兵中提拔的士官们。通讯连是个技术连，要保持有百分之十的四年士官到十年左右的高级士官继续留在连队里，解决技术和教授帮带新兵的问题。
到了警通连，管理通讯女兵的指导员这才发现，阚玉泽的真实年龄只有十七周岁，这并不是她刻意隐瞒的，而是浙南那个地方的农村实行虚岁，乡里户籍登记的民政员不熟悉这个情况，也没有细问，就为阚玉泽填报上了十八岁的年龄，来到警通连，照例要详细核对出生年月，这才发现了阚玉泽的真实年龄。但既然收进来了，阚玉泽也表现得不错，特别是身体状况、文化智力都跟得上，自己也有意愿要留下来，于是就留下来了。
新兵分班，阚玉泽从浙南偏僻的乡间农村出来，普通话不好，无法分到话务班，于是被分到了机务班，负责电话及通讯线路的维修保养工作。机务班是男女混合班，一共二三十人，有几个老兵留下来改成的职工，也有几个服役从几年到十来年的技术士官，从最初的一级士官到机务班最棒的那两个四级士官，剩下的十来人，都是在服役期间的列兵、上等兵、下士和中士们，当然是男多女少，连同阚玉泽，机务班一共才有六名女兵。机务班女兵承担的日常工作，大都是留在工作室里检修旧电话机和那几台有线、无线的控制设备，更多的时间，还要学习和钻研技术，所以被选进机务班的男女战士，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高中毕业生，只有少数的几名中专、职高的文化程度，阚玉泽能分到机务班，就像是丑小鸭来到了白天鹅中间，她除了夜以继日的苦学文化技术，还能有什么呢？
机务班要这几名女兵，纯粹是出于实际工作的需要，那几个话务班都是清一色的女兵，每逢当值的话务班出现点自己无法解决的小技术故障，都要及时招呼机务班的战士前来维修。你们知道，部队里嘛，为了尽量减少男女战士之间的接触，总是会有一些成文的或没有文字的繁琐规定，这样，到话务班去频繁检修小毛病的任务，总是由机务班的那几名女兵来执行的。只有当机务班的几名女兵遇见了自己实在无法解决的难题之后，才由技术士官和老职工出面，前去维修。当问题严重到非技术士官和老职工不得不出马的时候，那也一定都是些“大活”，非兴师动众不可了。
阚玉泽是在入伍的第二年，她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入的党，也在那一年，听说连里的领导上找她谈话，要她到机关的机要部门去工作，这是几乎所有女兵都梦寐以求的良好机会，能和首长们接近，能认识那些年轻有为的参谋干事，又从此不必风吹雨打，等等等等，好处无限，可是阚玉泽居然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她喜欢学习钻研技术问题。说心里话，警通连也不愿意放她离开，阚玉泽那次进机关的机会被她人占了。
入伍的第三年，阚玉泽不负众望，成了机务班的女兵班长，士兵中士军衔，一个熟练的技术小权威，警通连野营打靶训练，机务班班长阚玉泽掌握的一手95式5．8毫米班用轻机枪的熟练射击，连老兵都感到吃惊。因为表现出色，阚玉泽几次受到表彰嘉奖，年年荣获优秀战士的光荣称号。那一年，针对台海的紧张局势，我们照例要举行全集团军的秋季大演习，在黄海东海的结合部地方，我们集团军的七个师折腾得轰轰烈烈，那一次，调到指挥排的阚玉泽在配属给她们的三辆通讯指挥车里，时刻服务在“红军”指挥部的身边，随叫随到，演习结束，那年初冬的全军总结表彰会上，阚玉泽荣立三等功，最重要的，是她被推荐参加当年的全国军校统一招生考试。
参加那一次的军校考试，对农村女孩阚玉泽来说，有如从丑小鸭向白天鹅的转变，她在报考表上填写的文化程度是“相当高中”，但她心里清楚，她学到的文化知识是不系统的，为了更有把握，一举成功，她不敢报考大本类、大专类的军校，只是选择了一个两年制的指挥学校，毕业后出来担任少尉军官，军队干部的最低等级，而且不会被提拔到很高的军衔和职位，但阚玉泽已经很满足了，她一丝不苟的参加了考试，如愿考上了中专类别的军事指挥学校。时间一晃过去，佩戴了两年陆军学员的红色肩章，阚玉泽终于毕业了，按照规定，她仍然回到原来所在部队的警通连，但此时，当年跟她一起入伍的同伴们大都已经复员回去，还不满22岁的阚玉泽成为一杠一星的少尉排长。
从军校毕业回到警通连的那个年底，参军将近五年后她第一次探家，回到了浙南老家。她惦记把她抚养大的祖父祖母，也惦记她自小就熟悉的那个花圃。受到祖父祖母的熏陶，她从小也喜欢伺弄花草，喜欢琢磨着嫁接出什么新的花草品种特别是兰花品种，当年，城里的花草商贩开着带棚架的面包车来山里收购花草，对年纪幼小的阚玉泽随便嫁接出的花草品种总是赞不绝口，花了略高出其他花草许多的价钱买了去，让阚玉泽小小的欢喜一场，只是专门的嫁接花草在工夫上太不合算，花出的时间和精力太多，成功率及成活率都不算高，虽然商贩给的价钱不低，但仔细算算，业余干点还行，专门干还是不太核算，还不如出去给农中修房帮工，一天还能挣个二十来元钱，阚玉泽就把她喜爱的嫁接花草放下来了。
这次回家，年迈的祖父祖母高兴的不得了，连当地的县乡村干部也觉得吃惊，当年本县一块出去参军的五六十人，只有阚玉泽一个人考上军校当了军官，这在乡里是个了不得的喜事，有多少当地暴发的乡镇民营企业家们都瞄上了这个有出息的军队女娃。几个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委托的说媒人踏进了阚玉泽家的老房，沉寂多年的阚家一下子热闹上了。
阚玉泽的祖父祖母对孙女说，当初孙女在闲暇时为解闷而嫁接的几株花草，参军时扔在了花圃的角落，这几年来长大了，无意中被上门收购花草的商贩发现，给了两三百元一株的高额价格，比一般几元、十几元一棵花草的价格要高出十几倍，老两口因思念远去的孙女，所以一直没有卖掉，近两年来，商贩们不弃不舍，紧盯不放，这几株嫁接过的花草价格也一路攀升，达到五百元一株。老祖父高兴得说：“孙女，这些钱都是你的，你看着卖，听人说，如果自己拿到那些大城市里，还能卖到七八百、上千元一株呢。这可是你的嫁妆钱呀。”
阚玉泽说：“爷爷，部队不比乡下，不能早婚，也不能做买卖的，我还不满22岁，现在考虑结婚还太早，把那些说媒的都回了吧。”
这次阚玉泽探亲过后回部队的时候，用一个祖父亲手编织的竹提篮，把她在参军前不经意间嫁接的两小株花草带回了部队，放到了自己的宿舍中去。作为排级干部，她和另外的两名女尉级军官同住一室，她在竹提篮的底部布满了肥沃的泥土，精心照料她参军前的得意之作。
阚玉泽的少尉排长生涯干了两年，24岁的时候被授予中尉军衔、副连级，担任警通连女兵们的副指导员，那一年，她参加的党政干部专业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通过了六门，正好一半，第二年，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被调进机关的后勤部门，担任后勤部营房处的协理员，专职负责整个营区的绿化工作。这一年，因为职务的便利，她有了自己个人单独的一间宿舍，还在后勤部那栋漂亮的大楼里有了自己的办公室。
人们都知道，中国的军事机关，向来分为司、政、后三大系统，能够进到相对稳定的机关供职，是几乎绝大多数男女职业军人的最惬意的选择，在这里接触到首长的机会最多，能够展现出自己才华的机会也最多，如果有幸被某个首长看上，受到提拔使用、甚至破格重用，等待你的，将是一个辉煌的前程。即使你不太能干，没有那样多的才华可供你展露，你仍然可以用自己的优越条件，比如长得精神、挺拔，嘴甜会说话，你还是有机会成为某个首长的儿媳或乘龙快婿，从另一个渠道确保你的稳妥前程。
啊，这是我这个机关老兵的一家之言，不必当真，对我来说，坐机关的生活虽然安稳，但不适合有个性、好动的人和喜欢带兵的人的长久呆下去，呆的时间略长一些，你就会感到自己的肌肉逐渐松弛，骨骼僵硬了，腿脚也懒了，当你再下到一线部队的时候，你跑几步就会气喘吁吁，心跳个不停。总之，每个职业军人都会有适合自己发展的最佳途径，只是你要选择的对才行，当你被某个部门的领导看上，点着名非要你不可的时候，那你的命运就由不得你了，除了服从，你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不要忘了，你首先是个军人、是个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的军人呀。当年阚玉泽面临的情况也是这样。只是她喜爱花草树木，所以这个绿化工作她做得很好，每年后勤部系统通令嘉奖的干部名单里面，总会有阚玉泽的名字。
坐机关以后，没有那么多的女兵需要关照，阚玉泽的时间一下子空闲了许多，闲暇的时候，除了读书，她最喜欢的事情是逛花草市场，每逢五一、十一及中秋这几个重大节日和传统节日，阚玉泽都要指挥着警通连的执勤战士，将许多盆鲜花布置在营区的入口处，中心是一个盛开的大花篮，两边是布满标语口号的大花坛，这些盆鲜花，有些是自己培植的，有些则是要从花草市场上订购来的。我们这个军事机关坐落在一个东部沿海中等城市的边沿，经济发达，市民的购买力近十几年来有了很大的增长，花草市场的兴旺发达就是一个有力地证明。在电视塔下面的四季青花草市场，是全市几家花草市场中规模最大的一个，从熟悉的乡音中，阚玉泽认识了自己的老乡，一个长得方方正正的矮个子老板叶昭明，他正是在这个大厅里做花草生意中的一个的。
作为本地花草生意的商人，三十多岁的叶昭明在本市已经作了近十年的花草生意，在这个花草大厅里有一个四十多平米的大摊档，由他们两口子来打理，孩子给留在了浙南的老家，由老家乡下的爷爷奶奶来照看。出于同情，阚玉泽照顾过他的生意，每逢年节会从他这里购买不少的鲜花，由开车同来的战士们搬运到车上，但同时也会从其他的几个摊位上购买不少的鲜花，为的是搞好军民团结，一碗水端平。
叶昭明以前曾经也会下乡到附近花乡去四处收购，近两年来不同了，他不再东奔西跑，而是由本市的农科院花草培育基地来供货的，他根据自己的销售状况，不定期的到位于郊区的农科院花草培育基地去挑选出合适的品种、数量，定下供货合同，交一定的定金，然后由农科院的送货小厢车在第二天的上午准时送来。农科院花草培育基地是很负责任的，他们的一个热心的技术员，时不时来到叶昭明和其他销售商的营业地点，巡视一圈，及时提出可供改进的管理意见，有时也同来买盆栽花草的市民们现场交流，为市民们提供些在家里管理盆栽花草的宝贵经验。不用说，这样一来进一步促进了盆栽花草的销售，市民、销售商、农科院都各得其所。
市农科院常来的那个年轻人是个高级农艺师，当年二十八岁，名叫乔雪松，毕业于北京农业大学的园艺专业，三年前拿下硕士学位后，自愿应聘来到了这个东海之滨的美丽城市，他看中的，是这里较为发达的经济环境和较为适中的自然气候环境。当年，乔雪松是作为本地的人才重点引进的，他一来到这座城市，面临他的工作岗位，一个是市园林局，另一个是农科院。乔雪松当时静静的想了一下，市园林局的官味太浓，而且只能为城市里服务；农科院则不同，他还可以为广大的农村服务，于是他选择到了农科院，跑乡串村，城里园林局进行园林规划改造，也会聘请乔雪松与会磋商。
市农科院是个贫寒的苦单位，只能靠市里的财政拨款为生，作为高级技术人员，乔雪松每个月只有死工资一千五百元，没有一分钱奖金，为了改善农科院的收入状况，在乔雪松的倡议下，开办了这个花草培育基地，靠向销售商批发花草积累资金。乔雪松是光棍，家在北方，他在本市周末没有任何的去处，一周五天为农科院忙，逢到周末那两天，受销售商的邀请，他也会常到市里的各个花草市场转悠一下，指导指导。就这样，乔雪松偶尔也会同身穿便服的阚玉泽见面，随便搭两句话。
在乔雪松的眼里，阚玉泽一看就知道是个皮肤黑黑的乡下人，头上的长发梳成辫子，在城里人当中很不入流，那身显得稍短的蓝色便服土得“掉渣”，乔雪松曾经偷偷的观察了一下阚玉泽的背影（他是绝对没有当面打量阚玉泽的那个胆量的），看见阚玉泽消瘦的身躯腰板笔直，后脖颈子上毛茸茸的发稍格外引人注目。在很长的时间里，乔雪松都以为阚玉泽是某个花草柜台雇用的农村姑娘，只不过很喜欢钻研花草知识，而且也懂得实在不少。
在阚玉泽的眼里，乔雪松中等身材，貌不出众，戴一副不时髦的眼镜，穿一身更不时髦的蓝外衣，瘦瘦的、弱弱的，像一个早晚辛劳的农村教师。在阚玉泽的心目中，乔雪松也许是因家境困难，每逢周末都要到市里来推销自己培植的一些花草，出于礼貌和同情，阚玉泽会时不时掏钱买上几盆熟悉的花草，虽然都是最小盆的，值不上几个钱，但也是一点心意。每当回到部队的营区，她几次动员身边的男女军官也来购买上几盆花草，美其名曰“扶贫行动”。顾及到乔雪松的脸面，她从不当着乔雪松的面来购买盆花。
作为销售盆栽花草的中间商，叶昭明极力避免的是让买方和供货方直接见面，把中间商给甩了，所有销售环节的中间商都是如此，所以即使看到乔雪松在和阚玉泽言语交谈，他又清楚知道各自的真实身份，但他从不捅破这张窗户纸，为的是留住阚玉泽这个有长远商业价值的长期客户。
作为中尉副连级军官，在2006年9月的军队工资调整之前，阚玉泽每个月只有九百多元的工资收入，如果跑野外、下基层、到部队，还会有三百多元不等的岗位津贴，阚玉泽的军队同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自嘲为他们已经沦为了中国的贫困群体。在2006年9月的军队工资调整之后，阚玉泽的工资几乎翻了一番，每个月基本工资一千四百多元，再加上军衔、军龄、职级补贴，她能达到将近两千来元。阚玉泽虽然是年轻女性，但她没有女性的美容嗜好，她基本上不逛商场超市，不买任何的美容化妆用品，穿衣吃饭军队都包下了，除了买一点牙膏、浴液、洗衣粉，她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更多的开销，她来自农村，家庭贫困，养成了她一向俭省的好习惯，但只要是部队组织为希望工程捐款，或是帮助某个急需钱用的志愿兵家庭，阚玉泽总是能毫不吝惜的拿出数百元、一千元，相当她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收入，去帮助身边那些需要钱的人们。所以阚玉泽的人缘很好，这有目共睹的。
在我们这个大军事机关里，司政后各系统的优秀青年军官不少，有的人也确实看上了身材苗条、相貌端庄、为人严肃正派的阚玉泽，有心追求者不下数人，阚玉泽对他们也都有好感，但并没有对哪个人具体表态。不知道阚玉泽是怎么想的，她总是在不断的学习，进取，不停的在工作，有关自己的个人问题她似乎从没有在考虑，直到有一天……
我在前面讲过，接替我们政治部主任的，是一个年龄偏轻的后起之秀刘世领，刘世领上任副师职的政治部主任的时候，还不满四十周岁，一个不满四十周岁的上校军官，仕途上也将是前程无量。时间过去了八年，正好是一个抗日战争的时间，刘世领果然又高升了两级，成为集团军的少将副政委、兼我们这个军事机关的政委。只是好事哪里能让他一个人都占了呢，去年夏天，刘世领的夫人去游千岛湖，因为雨后车速太快，在山路上翻了车，一直翻扣到百米高的山下。刘世领中年丧偶，但他的悲伤很快就存不住了，因为上门说亲者络绎不绝。其中条件优越的年轻女士，如体貌俊俏的演员、医生、教师们不乏其人。想不到刘世领连见都不见，立马回绝，在大家都以为刘世领不忘旧情，还沉浸在对夫人深深的悲痛之中的时候，刘世领悄悄的对手下最亲信者吐了实话，原来他看上的是年轻的女军官阚玉泽。
诸位也许不知道，中国人民解放军，政委是党的代表，体现的是党对军队的最高领导权，军队干部的提拔、使用和任命，党委、特别是党委书记有着至高无上的决定权。讲到这里你也许会明白下面要发生的故事情节，不等刘世领发话，自愿充当这个红娘，以博得刘世领好感，以便得到提拔重用者，大有人在。于是，在阚玉泽刚到26岁的时候，围绕着她的、各种身份的说亲者们不约而同的都出现了。
听说政委有心要同阚玉泽结成百年之好，原来几个有心追求阚玉泽的青年军官，一个个旗帜鲜明地退出来了，为的是要在刘政委的耳目前面洗清自己：我可不是那个阻碍刘政委百年之好的绊脚石。
你想，即使是公平竞争，刘政委哪里能同他们竞争自己的年龄呢，他没有一点优势可言。但是他并不担心，俗话说，要相信组织，组织的力量是无穷的，假如组织真的想促成这门亲事，如果一旦发现有哪一个青年军官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从中作梗，同刘政委“叫真”，组织马上会调他到最偏僻的山沟里去，哪怕为他单独安排一项训练或工程任务，让他在深山老林里呆上半年、一年，挖山洞、修战备工事，直到将他做转业处理为止。
那些时候，后勤部的一位主要领导，主管干部的副政委看到阚玉泽已经拿下了党政干部专业的全部十二门大专科目的考试，得到了毕业证书，代表组织上向她表示了祝贺，一边将准备好的厚厚一摞《星火燎原》和革命回忆录，让阚玉泽抓紧学习。同时意味深长的对阚玉泽说：“这些革命回忆录中间夹着纸条的地方要先读。”
阚玉泽将这些书抱回了自己单独居住的那间宿舍，等到翻开书一看，原来都是过去战争年代里那些革命领导人是怎样在延安、在解放区、在部队里找到自己的对象、即革命伴侣的，书中介绍的老革命干部，有邓小平、陈赓、贺龙、陈毅、……都是十分熟悉的党政军国家领导人。这些婚姻形成的过程，也无非是领导人看上了，于是组织出面做工作，顶多拖延上一段不长的时间，于是还是由组织出面，仓促完婚，于是生米煮成熟饭，你在数十年后一看，这些“组织”婚姻生活的还都挺幸福。
阚玉泽心里清楚，现在虽然半个多世纪过去，时代不同了，社会也向前发展了，但“组织”里的那套老章程还压根没有作丝毫的转变，为她做媒的军衔颇高的那些上司当中，并不都是笑眯眯、甜蜜蜜的说服劝诱，也有旁敲侧击的声音，一位营房处的副政委、戴着中校军衔的瘦子对她说：“领导上正在考虑提拔你为处长助理，决议已经通过了，不久就要对外公布。处长助理是正连职，到时候你也会被提为上尉军衔。现在你都看到了，如果万一你同刘政委的婚事不成，你阚玉泽得罪的不仅是刘政委一个人，还将包括很多的一些说过媒的人们，那时，你阚玉泽将无法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你只能脱下军装，复员回家去。”
如果婚事成了呢？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刘政委在部队里的辉煌前程和重大影响至少能有个二十来年，你阚玉泽可以马上被提为上尉，以后数年一隔的提级，能少了你吗？少校、中校、上校，运气好的话，你还能做到大校，从一个营级单位的副教导员，教导员、副政委、政委，这些一路向上的政治阶梯无需你来操心，组织都替你安排好了。你看，正反两方面的对比都同你讲的个明明白白，剩下的，就看你个人的态度了。
那年冬天一晃就过去了，阚玉泽从26岁眼看到了27岁，这是她从军的第十个年头，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大姑娘又眼看着要变成了老姑娘，阚玉泽必须自己要做决断了。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也传到了干休所的老干部那边，当初接新兵的老主任史旭贤早已退下去好几年了，这几天特地托人悄悄捎话给阚玉泽，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的好，不要受什么外人的干扰，更不要考虑什么政治的因素。机关的往日那些笑脸相迎的熟人，现在则是不同的态度，不是陪着笑脸，远远避开，就是主动凑过来讲着怪话：“阚协理，什么时候喝你和刘政委的喜酒呀？”
这一声声的讥笑，无形中激发了这个山区女孩子的硬骨头：这是我的第一次，我凭什么要给你这些当官的，我为什么也要走当官这条路呢？我偏要不走你们指向的这条路，偏不嫁给你刘玉领，大不了是个回家去，顶多再回去务农。我是种田的出身，现在又多了不少的阅历和知识，种田又有什么呢？还有你们这些没骨气的军官，你们怕得罪了刘玉领，坏了你们的前程，我不怕，我非要自己找一个如意郎君，把我的第一次给他。
想到不久的将来也许要用钱，阚玉泽从自己宿舍的窗台前提出自己养植多年的那两株嫁接花草，到四季青花草市场，让老乡叶昭明给估个价，如果价钱差不多，就干脆给卖掉，当时正是在军队实行工资调整的前夕，各级军官们如果没有自己的外快收入，也就是说，没有自己的灰色收入，大都是穷稀稀的。
这是真话，不是玩笑。在2006年的9月份以前，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我是搞作战训练的参谋，少校正营职，军校大学本科毕业，十一年军龄，月薪是一千三百元；妻子在军区医院，副营职的文职干部，每月一千一百元，抚养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在经济发达的这座沿海城市，已经感到紧巴巴的，勉强够用。幸亏我们还无需买房，住的是营区宿舍楼，每个月只交房租、水电、煤气、电话费、幼儿园就行了，吃饭吃食堂，周末自己开伙，前提是不赶上出差、值班、下部队。可那些部队负责装备、设备、工程，医院的行政领导、药房、后勤，哪些干部不是肥肥的，开着小车，周末休养，节假日出去旅游，唉，不提他了，看来职务性的腐败，很难监督和预防，虽军队也不能免矣。
看到阚玉泽带来的花草，叶昭明的初步定价是一千元，说还要请农科院的乔雪松给看一下，向喜欢奇花异草的有钱客户给推荐一下，说不定能卖出更高的价钱。看到阚玉泽一副愁眉不展、无精打采的样子，老乡叶昭明用周围人听不懂的家乡话，向阚玉泽打听事情的原委，阚玉泽把自己遇到的难处说了，还说，看来以后无法再来照顾叶昭明的生意了。一听说阚玉泽不愿意当那个现成的官太太，叶昭明两口子大吃一惊，在今天几乎已经变得到处都在唯利是图的世界里，居然还有人不贪恋权势金钱，而且还是位女性，是他们所熟悉多年的浙南老乡，面对阚玉泽这样的女中豪杰，这能不让人吃惊吗。
浙南人、尤其是浙南的山区人，都有一种豪侠之气，我随部队拉练，在浙南闽北的大山里布置对台海前线的战备工事的时候，不止一次领略过浙南山里人的豪侠之气，这同那些在商品经济中对金钱看得很重的一些浙江人有着原则的区别。叶昭明两口子就是这样的人，在商业圈中生存，难免以牟利为重，但一旦激发了他们的豪侠之情，他们就会把金钱看得很淡，为朋友两肋插刀则是第一位的。听到了阚玉泽的全部打算，要为自己找一个称心的对象，叶昭明说：“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嘛，你保险满意。”
于是，叶昭明向阚玉泽详细地介绍了农科院乔雪松的个人情况：三十岁，大你阚玉泽三岁，研究生毕业，是个事业型的书呆子，所以一直未婚，也没听说过有女朋友。他是苏北人，早就对你感兴趣，也有好感，多少次在我这里打听你的具体情况，出于商业秘密，也出于对你的负责，我没有向他透漏过你的真实情况，但看得出来，他是那种愿意舍弃自己现在的工作岗位，和你到浙南老家的任何地方的人，有他这门园艺技术，这又是你的爱好，你们何愁不能自己打拼天下，还怕会饿死吗？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那两株嫁接的花草就是他们的穿针引线之物。那一个周末乔雪松正在郊外城乡接合部最大的花卉草木市场里转悠，为他们一些要改良的花木寻找合适的母本，转眼间，看见原不在这个市场里经营的叶昭明站在墙边在向他招手，矮矮的个子带有一种严肃的神情。乔雪松感到好奇，从摆满地的花木盆栽中一步步挪了出去，与叶昭明见了面。
叶昭明说：“乔哥，我收了两盆嫁接过的花草，都成活许多年了，价钱不低，请你去看一看，给拿个主意。”
乔雪松答应了，乘着叶昭明那辆微型面包改装的厢式货车，来到四季青花草市场，这里比起乱糟糟的城乡接合部那个花卉草木市场要清静了许多。看到这两株自己嫁接的盆栽花草，乔雪松十分诧异，行家们是没有这么干的，因为成活率极低，也没有意义，他向叶昭明推断，眼前的这两株活体，一定是在数百次、甚至上千次失败后才成功的有限的几株，所以价格定在一千二百元比较合适，那些居住在本市的大款大腕，会有不少人出钱来购买这两株奇异的花草的。
估价完了，乔雪松意犹未尽，最后还补充说：“可惜了这两株花草，到了那些大款大腕们的手里，没有了专业人士的伺弄，顶多能活上两三年，这些嫁接过的花草看着新奇，其实是很难伺弄的。”
叶昭明带着诡异的神情问：“你知道这两株花草是谁嫁接的吗？是一个你十分熟悉、也常来往的人呀。”
“是谁呢？”乔雪松从自己身边的那些行家们中猜了几个，每猜一个，叶昭明就摇头否决，乔雪松说：“莫不是你们这些卖花的人吧？可据我的观察，你们这些卖花的人里面，还没发现有专业伺弄花草的行家呢。”
叶昭明笑着说：“我知道你就猜不出来了，还是我告诉你吧，嫁接出这两株花草的人，就是我的那个小老乡，你们很聊得来的那个女孩子呀。”
“是她？”乔雪松诧异地问：“我多少次向你打听她打工的摊位，你不就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嘛，我在全市这些家花卉花草市场反复搜索了多少趟，从没有见到过她的身影，她到哪里去了？是回家了？”
叶昭明两口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觉得这事有门，能成，于是对乔雪松说：“不是我们当初不对你说实话，只是那个女孩子是个现役军官，也是我们多年来的老客户，商业秘密嘛，当时你们如果接上了线，每逢年节，他们部队的大卡车都开到你们农科院去拉货了，我们这些中间商还吃什么，这也是私心在作怪呀。再说，人家是个女孩子，为了人家的安全负责，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军事秘密，哪能一下子就告诉你呢。现在不同了。”
说着话，叶昭明将阚玉泽的详细情况作了个介绍，然后对乔雪松说：“人家女孩子对你有意，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如果同意对方的想法，我就安排你们见面，把事情摊开，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意见？”
“我还能有什么意见？我早就求之不得呢。”乔雪松高兴得涨红了脸，一口气说：“说实话，我真的早就看上她了，我以为她是个打工的，我寻找她，就是为了找到她带到我们农科院去，以后就在我们身边打工，不用远去。”
“哎呀，太好了，不谋而合呀，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就这样定下来了。”叶昭明两口子哈哈大笑，突然间，叶昭明想起了什么，收住笑脸：“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阚玉泽面临转业，她的目标不是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她还想回到浙南的老家，问你能不能同她一起回去。”
“那有什么不能，不就是一个本市农科院的高级农艺师嘛，舍掉它就是了，靠我这身本事，走到哪里还不能混上一碗饭吃。”乔雪松豪迈的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那一年的十一期间，这是我们军队进行工资调整的第一个月，我们这些穷当兵的，荷包里终于多少有点鼓了起来，由当年接阚玉泽当兵的老主任史旭贤出面，我们几个史主任过去的老部下，拚着自己的前程来为阚玉泽和乔雪松的婚礼祝贺，婚礼搞得规模虽不大，但很实在，史旭贤不愧是我们的老主任，他考虑得很多、也很细，结果把干休所的老政委、老军长都请来了，看看这位不愿当副政委夫人的农村女孩阚玉泽，是一个何等了不起的女军人。
十一年前我从军校毕业刚分到部队的时候，史旭贤是我们团的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为了一次大演习搞穿插，作为副连长带队的我，擅自改变了行军路线，更隐蔽的提前完成了作战任务，当时的团长则气得要给我处分，史旭贤作为团政委，阻止了团长的做法，并经详情报告给了主持大演习的集团军演练指挥部，那一次，我不仅没有受到处分，还荣立了三等功，在大演习总结报告会上对全集团军讲评。现在，十一年过去了，我记忆犹新，老主任又在为一个素不相干的浙南农村女娃子撑腰了。
以后的故事，无需我多说了，阚玉泽结婚的消息传出，政治部的干事们是挑着大拇指为她开出结婚介绍信的，当然，那些司政后机关的中青年军官们，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一定在高挑着大拇指，对阚玉泽赞叹不已。老主任史旭贤私下里对我们说，一个外表纤细柔弱的女军人，却比那些男军人有见识，要硬气，这真是一个阴阳颠倒的时代。
实际上，正如那些官场老手所预言的，阚玉泽真的没被提升为上尉处长助理，她被宣布在当年转业的干部名额中，我们军人刚刚调高了工资，与社会的公务员和公职人员拉平，她只拿上了一两个月就被终止。我们听说，以前部队的转业干部，虽然回到家乡都分配了工作，进入了地方企业，但不久又都下岗了，这些年来，那些下岗的转业干部没少回到原部队来诉苦。可部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吸取了这个教训，阚玉泽没有选择转业，她的家在农村，她选择了复员回家，复员费比转业费要高出不少，一个从军十年的女军官，就这样挺直了脊梁，离开了我们的军营。那一次，老主任史旭贤率领着我们这些十几名团营连级的军官，一直把阚玉泽和她的新婚丈夫送上了回乡的火车站。
阚玉泽的新婚丈夫乔雪松可真是好样的，别看人家没当过兵，但骨头比许多当过兵的人都要硬，他很守信用，说到做到，不顾农科院领导的一再挽留，真的辞去了高级农艺师和研究室主任的职位，随妻子一同回到浙南乡下老家。
你没有看到当时我们在火车站是个什么阵势，在火车就要出发的那一瞬间，老主任史旭贤一声命令，我们十几个中校、少校、上尉的军官一齐列队立正，向在车厢里的阚玉泽夫妇行举手礼。是我们向刘政委那一伙官吏示威吗？不，是我们向我们当中最勇敢无畏的军人在致敬。
大约在一千年以前，中国军人的老前辈岳飞有一句名言：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太平矣。如今，不爱钱、不怕死的武官是什么样的，你看看阚玉泽就知道了。
几个月后，我也接到了调动命令，以正营的同级别资历，回到我原来的老部队担任团里的副参谋长。在司令部干部部调配处接受此项命令的时候，干部部的老部长对我说：从机关刚下到部队的同志，一般都不能担任正职，要先熟悉一下本团的情况，半年到一年后再接任正职。
你看，这个话说得够明白的了，半年到一年之后，我将以副团职接任团参谋长一职，这是领导上的关怀和信任，我能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人是个贱命，在机关坐办公室久了，肌肉松弛，骨骼僵硬，下到部队，一切要从头开始。
干部部的领导还说，要我尽快熟悉情况，担负起重任来，明年春夏交接的时候，根据台海紧张形势的需要，部队要在浙南雁荡山、披云山一带进行野营拉练，这虽然不是什么军事演习，但也要重视起来，这可是夏秋之际全军陆海空三军进行东南大演习的前奏呀。
可我想的是，在这次野营拉练期间，我一定会约上几名老战友，抽出空来，去看看我们的女英雄阚玉泽，真的，我真的从没有见过这么勇敢，这么有骨气、有远见的中国军人。
posted by 草根民主論壇 | 2:27 PM
|
0 comments
